2010年9月29日

【全文轉載】無所提示/黃碧雲

無所提示/黃碧雲

連音樂都無法承受的安靜晚上
是不是那一對孿生子的父母
在孩子哭泣的間隙
想到人類的過去與將來
還是我聽樂與怒的年輕隔室居
理性生活的青年
每天七時三十分準時起床
晚上九時才回到家開打開
樂與怒吵它一個半個小時
如果對生命有所疑惑
起來與入睡都無所提示
只有周末時我的好青年
才和一群年紀相約的吵它
三五個小時的樂與怒
夾雜著他們的哈哈哈, 下下下
周末的夜晚總是太長
在房子吵完就到外面酒吧吵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的下午
不然是我樓上的安德魯父子
房子幽暗是一個畫室或是圖室
早上五時是安德魯兒子吧聽到他的腳步聲
他是否會渴望一個階級的消失
另一個的勝利對安德魯來說
「不是在俄羅斯嗎, 已經一個世紀了」
是茜茜莉亞嗎美麗老寡婦
我自己一個人她說但我記得見過她推著一個很老很老的男子
男子無話每天聽到他大聲呻吟叫痛
後來就靜了茜茜莉亞變成了一個人
門窗關得緊緊的
老是覺得世界就是一個威脅
如果問關於革命
茜茜莉亞可能還記得內戰
西維爾街上有幾多屍體
店子都沒有食物賣
我們讀歷史以為西班牙內戰與理想有關
但茜茜莉亞當時和其後及一生
並不恐懼死亡只是害怕肚餓
因此房子總是堆滿食物
嘰咯腳每天嘰咯的上去上班
晚上十一時就嘰咯的回家
從來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除了他拐杖和假腳的
如心跳的進移
在所有可以預期的聲音之中
午夜一時星期六晚上房子還亮著燈
傳來了英特納雄耐爾
——曾經是我們的——曾經是我的
《國際歌》(1)

我們曾經一無所有
我們曾經相信我們是世界的主人
我們曾經以為這是最後的鬥爭
我們以為明天答允所有

回憶到底要多少次才失去原來的面貌
那場雨要下多少年我們的身始乾透
北京戒嚴我們在一個殖民地的女皇公園呼號 (2)
軍隊進城我們在三千公里外列隊遊行
進場我們總無法拒絕嘉年華
離去我們在北京大學空蕩的宿舍找尋絕食青年
無法打開日以繼夜我們的眼睛無法打開
廣場還有人結婚的時候有人就打了瞌睡

新華門變了下跪的台階 (3)
西單可否還有人記起民主牆 (4)
經過木墀地的時候可曾知道後來會開槍
復興門外大街沒甚麼不過是記得一個故人

來年一個極為炎熱的夏天
故人遠走房子關掉
隔壁說阿私出國去了自從那件事情
你要不要坐下來吃一片西瓜

來年每個極為炎熱的夏天
日頭一日比一日短
橙霧愈近乎綠
在一個紫色的暴雨早晨我發覺早生花髮

之前我們總以為站在對的一方
其時我們找尋容易記認的影像
那其為粗糙虛假的民主女神豎立 (5)
都是人民英雄不過有人爭奪要更加英雄

怎能說老早已經知道結局
怎能說除了燃燒沒有別的出口
怎能說死者是歷史必索的祭品:
曾經發生更熱烈的發生而且會再發生

發生與發生之間有忘記與新生
言語與詩之間有停頓
廣場與廣場之間以年隔的火焰
圍牆在狂喜之中倒下另一更高的哭牆隔開

一種沉默憤怒與另一
無變的歷史傷口

蓮生總說她的一九一九 (6)
她的燦爛後來成為她臉上的沉默印記
她開口說話的時候靈魂總在他方
後來我知道原來她比她的肉身老早衰亡

抉心自食,本味何能知的孤獨者 (7)
我們不知道他的一九二六
紀念劉和珍那個示威被殺的女學生
不過是他的墓碣文上一陣重複的劇痛

一九七六在中國
離城阿私願意記起唐山大地震
知青回京毛澤東君的死亡
還是廣場上鮮花與詩抄,同時萎謝 (8)

「每一次都有人是第一次」
「每一次我都以為是最後」
「每一次嘿都不過有人自作多情」
「每一次都感覺唯一,知性冷酷。」

廣場已經非常炎熱
如果嫌糠髒的話不如進入北京飯店洗一個澡
或大吃大喝抽他媽的一口煙
我丟你的革命老頭子這是我的新世界

其實我們不過在等待
其實我們不過在詛咒可怖無定的將來
其實如果事情不發生的話
我們不過是偶然說起隨機碰合

傷痛就是我的成全
死亡是無邪的祭禮

城牆著火的時候我們如小孩在牆邊奔跑
無法分辦恐懼與快樂的大喊

「坦克殺人了」
在我耳邊那個遙視遠方的我
自此我成了那個人
這個前我聽到那個人冷冷的說

「是裝甲車不是坦克車,裝甲車主要作運
輸偵察而非作戰用的。」

那一個夜晚非常長
長得跨越了年代與世紀
小牙說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
我的同代人一個又一個的肉身成灰

張手成空我知道捕風捉影
俯首無語從此說幻言虛
低眉順耳我以為同流與對逆等同
一個四月的早晨我寫下我的第一篇悼屍文

其後我們參予一個前進遊行
行進的人多停下被遺忘的人揚棄歷史
因為只有矩離能夠言語
只有陌生才相信接近

蓮生時常問眼前的梨子大
還是遠方的坦克更為誘惑
如果漸長日久的痛楚在手心
再激烈而眾多的死亡都無法打開

所有的一個

怎能說是欺騙
相信就是完成
情願是劉和珍而非那個悼屍人
懷疑者無路可走除了自斷其足

自吃其心

後來有人問起去國的阿私
我說其實我不認識
那年之後北京再也沒有太陽
灰濛濛的藍黑雨在晴朗的冬日毛毛的吃掉

整個再也不懂哀慟的
奔馳之城

那個晚上一睡二十年
小翼醒來一恍旗燒營毀
直昇機在她窗前盤繞
她聽到槍聲她想其實和爆竹沒兩樣

一樣零細
一樣隨處散落

那個晚上一轉記二十年
小翼總覺得髮間有一間無法清楚的空白
冷冷焦焦明明森森
甚麼都沒有小翼從此每個黎明的晨早四時

一如四月
她知道了某一開始

廣場突然關了燈
預告所有的離開
除了坦克軋軋的輪聲
沒有更殘忍的寂靜

小翼只是非常疲倦
在殘忍的空間入睡
後來爭論屍體的多少
小翼無法解釋,一個就已經是所有

一個就足以讓我們成為可恥的倖存者
一個無法離開就足以控訴我們的怯懦
一個就足以隔開屍體與悼屍人
一個行進,一個停下並揚棄

「如果我們都死了誰會記得那一間無法清楚的空白?」
「如果我們都死了誰知道光榮與怯懦共存?」
「如果我們都死了那些書寫歷史的代言

人如何明白,手心和坦克,沒比沒更大更痛。」
你們還年輕,小牙笑說,只不過我比你們更年輕,更容易記得和判定。

自此花髮與沉默共長
自此同行者遠離
自此日漏日空
斷足吃心者長夜幽閉

不久一個安靜的下午
良心拷問者來叩我的門
說那個晚上你離開就是出賣
我說請坐我老早知道你會來

不久預演一幕改名換主的悲喜劇
公子想我也要有我的角兒
良心拷問者說當年你也攜錢上北京
公子想原來此一時彼一時

才離開飛機著地的時候我們都拍掌
忘記了我們不知散落何方的同學們
阿離寫了不知內容的悔過書
使良心拷問者每年的六月四日晚上派發

不久盛夏正炎
外相訪港的一個遊行日
那個晚上我家來了一個小偷
並發生可怕的暴力事件

我們記得的不過是生活的微細事件
以自己的方式出賣歷史的宏大
後來我沒有再見到良心拷問者
她與其他人一樣上班,賺錢,衰老

那個黎明將亮即將了二十年
帶血板車飛快的在我們面前掠過
廣場已經空無一人的時候
小翼在我的房間醒來並離開

我們還有著最後的一頓午餐
芥茉鴨掌春花炒蛋還有一瓶如子彈爆發的可樂
要完成的經已完成無可寰轉
我們包起我們可能最後的一口白飯

陽光花花王府井大街安靜無人
我們背著行李閃縮前進
和我最後渡過我們還相信的最後一個晚上
小游在其後的房間數算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錢

阿離被捕之前還安慰我們說定的來
便衣站在我們面前偷聽我們驚慌的遺言
面孔幾乎貼著臉與臉
我們說不如讓我們說一個大笑話

每一次回憶都大笑不止
每一次覆述就失去多一次
每一年再喊叫一次就愈為空洞
其後我拒絕每年六月四日的良心檢查

來年王府井大街一樣人擠人擁
來年天安門廣場一樣有人放風箏
來年各人歸各人的命運
風流雲散

雄仔繼續在銅鑼灣街頭叫咪
阿蔡一次一次的競選失敗
Q 仔賺了一千萬又輸了多一千萬
小游背著個chanel 手袋去看歌劇我說你不如省點買層樓

其實不那麼唯一
柏林之後有布拉格的絲帶廣場
那一年除夕我們在立法局門口喝香檳
慶祝羅馬尼亞的壽西斯古被槍殺

後來去到柏林他們在賣圍牆石
布拉格他們說變得極其貪婪可厭
那個所謂獨裁者壽西斯古
審判他的臨時所謂軍事法庭不過是他舊日的隨行者

戲還在上演但角兒已經不是我們的了
老左派我們的社會良心啟蒙者陳映真在寂靜之中病危
反對全球化保衛皇后碼頭前輩你會否參加
我們之間會有社運經驗的都可以幫你的忙

我情願在房間寫我的第三四五六篇悼屍文
為我的長兄或時常令我流淚不止但我並不認識的楊德昌
一個嚕囌長氣的編輯
或偶一失足跌死的一個前行人

並在寫下悼文句號的一刻
見到那個無法相信她會跟我一樣的那個我
聽到了唱了二十年的《國際歌》
明天永不到來但歌唱明天的人總還在

小牙永遠沒有耐性將一句話說完
小謙說沉默就是罪惡
小智恨不得吞吃這個可咒詛的世界
在被關閉在精神病院之前你可否為我寫一個入院介紹書

不能輕言放逐
因為從來沒有人要我離開
但在一個從來沒有人知道怎樣讀我的名字的國度
我疲倦的良心與沮喪都得到暫時的安息
沒有人問我關於北京
除了那極可觀的奧林匹克
沒有人知道那場盛大的誤會
他們自有他們的錯過
現在他們忙於挖掘被國家軍槍殺者的骨頭
忙於拆掉現稱獨裁者佛朗高將軍的銅像
忙於永遠讓他們很忙的飲酒跳舞

每年的宗教巡行
四月有聖周六月有蘿西奧
開著吉卜賽人的蓬車
拖著聖母像到村落朝聖
忙於說話忙於親吻
忙於將大紅玫瑰別在鬢旁
忙於穿禮服戴帽騎馬
忙於永遠的節日
這樣他們必可以無痛記起
一九三六至三九年內戰的創傷
一八零八年被法軍侵佔時
戈雅畫下極可怖的戰爭畫
從八至十六世紀,天主教徒與摩爾人進行的漫長宗教戰爭
二至四世紀被羅馬人侵佔
每個國度都有多人死亡的瘟疫,餓荒,戰爭
人類歷史不過記下各種死亡方式與受苦
以各種美麗的紀念
所有的音樂詩歌不過都是希望與安魂
建築記下征服與奴役
舞知道肉身的暫時
畫見到靈魂的降臨
人性並不可能
但人並不因此放棄追求
所以我們總要相信這是最後的鬥爭
總要相信有更為美好的將來
一個死去的時候還有別一個
死去的二十年就是另一個的成長

(1) 《國際歌》: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格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2)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九日,北京宣告實行戒嚴令,軍隊入城
(3) 一九八九年四二十二日,學生前往北京新華門下跪遞請願書
(4) 一九七八年西單體育場的一堵一百米的圍牆,貼滿要求民主改革的大字報。被視為中國民主運動的開端。後稱「北京之春」。
(5) 一九八九年五月三十日,天安門廣場學生豎立一個十米高的民主女神像
(6) 見鍾玲玲《愛蓮說》
(7) 見魯迅《墓碣文》及《紀念劉和珍君》
(8)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群眾前往天安門廣場張貼詩抄,紀念周恩來總理的逝世。其後政府大舉拘捕前往天安門廣場表達意願的人士。後稱「四五運動」「天安門事件」。



轉自
http://imchi.blogspot.com/2009/06/blog-post_09.html

2010年9月25日















有時候會想著侷限性是怎麼回事,判斷、蒐集、整理然後歸結出的脈絡,在哪種程度上不堪一擊。時間既然在關係的條件下才俱意義,歷史便是關係的整合描述,而細緻的歷史考證,是掌握在某些記憶、日記、眾多瑣碎的片簡裡反覆參照,而其實成為某種建立與製造。於是《松鼠自殺事件》成為一則這樣的有趣故事:(不知道是否真的)失憶的日本男人與(不知道是否真的)他的婚外情台灣女人,因為(不知道是否真的)婚外情被發現而想轉換心情旅行,來到(不知道是否真的)南美洲的小島。

窪塚洋介問著,我怎麼相信你是May?
顏穎思反問,我怎麼相信你真的失憶?一個人怎麼可能真的忘記呢…
(「你失憶了倒輕鬆!什麼事都要我一個人記得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可以放棄一切重新開始…」)

失憶後兩人以日語和英語交談,而失憶前是多是中文和日語。窪塚洋介在九月便佈置著聖誕樹的旅館打電話給妻子April,問著,我還能回去嗎?April說,當然可以啊。

「你想起來什麼了嗎?」「你究竟還記得什麼?」

「我覺得一切都很詭異。」「說不定我們只是在原地轉圈。我們還在台灣。」他說。「最該被懷疑的是你吧!」May回吼。有趣的是那個夢裡,想自殺的國王戴著松鼠頭套,卻出聲叫著我是人類啊不要殺我,窪塚洋介說我怎麼相信你,你有人類證嗎。扮裝舞會上,人人戴著各種面具,他要了一杯長島冰茶,女侍問著,你扮什麼?一個男人?真實就在這裡徹底成為表演,或者是,所有事物都以呈現的表演而成為製造完好的真實…

末了我很喜歡他遠遠地不出聲問我們認識嗎,顏穎思也不出聲以脣語輕輕說i don't think so的表情,彷彿失憶的那人是她。顏穎思的聲音作為旁白出現「在雪山分手的戀人,要隔八億光年才能見到對方一面」,而窪塚洋介說,沒有人告訴過你,光年是距離的單位嗎?

可是距離與時間,在「八億」這個難以數算的數字裡做為單位,有什麼分別嗎?八億年/八億光年之後,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八億年前呢?(欸,台灣史上溯三國,也不過是不到兩千年前,八億年不過是個愉快的幻想,大概等同把「永恆」略微具體化,八億光年就變成牛郎織女的神話。)然後會否一切空曠,荒蕪,如同小島的沙漠化,以一種進程,邁向不可免的毀滅必然…

(只好拿正讀著的小說對白來作結:)

「唔,相信我:再沒有了。」
「再沒有完美的時光了?」
「沒有了。」

(Jean-Paul Sartre, La Nausee)



松鼠自殺事件/吳米森/台灣/2006

pic:
http://app.atmovies.com.tw/movie/movie.cfm?action=filmdata&film_id=fAen60788000

2010年9月21日

172.
對面三樓在空了好多年之後,在颱風天搬來了新的住戶。巷子也不大,周圍幾戶人家只要趴在陽台都彼此看得好清楚,老舊的建物格局大多都方方正正,還有一模一樣的大門與樓梯(是說,新的建物好像也都是一模一樣的大門與樓梯…)。

對面三樓的隔壁,有個捲髮的阿桑會在晚上出來抽煙。因為樣子太有戲劇感,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在心裡上演黑道裡德高望重(呃,總之是類似教父等級)老輩對年輕一輩有種冷漠而熟練的狠勁之類內心戲…(也只能在自己貧乏的電影經驗裡想像)。巷子後邊還有一年到頭都在施工的下水道工程(嗎?),填了又挖挖了又填(事物無作用力的永恆輪迴…);一個阿婆不是坐在門口的摩托車上,就是在巷口的椅子上;一隻從來不知道是誰家的黑白貓,總是狀甚慵懶親暱地趴在車蓋上。

173.
不太明白,但很有意思,暫時擷在這裡:

真我(既)不是這樣,(也)不是那樣。祂是不可捉取,因祂不可被捉取的;不毀壞,因祂是不可毀壞的;不可執著,因祂是不可攀緣的;無束縛,無所動搖,無所損傷。

《大林間奧義書》4.2.4

2010年9月19日

171.
重聽8mm sky又停在what if next autumn,仍甜美細膩輕盈,check the other side仍迷人的喃喃,........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心情壞到極點。
169.
忽然就想起在汐止午餐,不知道該吃什麼的時候,就會一直走,穿過幾個路口,在賣麵條的粉麵店右轉,然後和老闆娘說「一個炒板條」。回到淡水也沒再吃過好吃的素食炒板條,但又不會因為這樣去汐止...

170.
颱風天放假,中午登陸,現時也無風雨。讀完借來的桑貝的《紐約.巴黎》、《瑪塞琳為什麼會臉紅》還有《清晨》,真是很需要適切的小小的撫慰...我記得一些短暫的交談,從中辨認出話語的尖銳和企圖;但我想說的從來就不是傷害或寬宥,而是在這些並存的時空裡找到平衡的方式,可以這樣可以那樣,可以從關係裡開脫好好檢視。如果每件事都要拿真誠來抵禦,最後真誠就可以上台表演。輕薄便輕薄吧,薄荷又死去了一次,第三次重新長芽,是澆水太多還是太少,日曬太多還是太少呢,我還在摸索。

2010年9月16日

168.
夜裡騎車回家沒有穿上外套,已經開始有涼意。停紅燈在車子的廢氣裡感到溫暖。電影起初混亂又迷惑,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而在這兩個年輕孩子身上是怎麼了。我想吳俞萱是對的,電影描述著包圍著青春的那些。而青春脆弱又荒蕪。但那場聚會不也是那場無謂的火,彼此需索溫度,在輪流的吸煙,擁舞,扔擲窗戶與椅子,跌倒了就乾脆躺在地上,他人可以輕盈越過。說安全的世界或者奮力要在安全世界做一些徒勞的叛逆可能也都是對的,但我喜歡地圖。「整個世界都已經被命名好了」吳俞萱說,我覺得她說話的樣子很可愛。而電影裡女孩說「她和我們一樣什麼都沒有。」最後那個男孩看見紙張,將石頭拿開,慢慢撥開其上的碎砂,攤開第一折,再攤開第二折。那一刻心裡好緊,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她可以永遠不需要他了。

Cold Water/Olivier Assayas/French/1994

2010年9月9日

167.
停好車走上書店時看到音樂廳不知何故排了一長串的年輕孩子,以為有什麼熱門表演,後來才知道原來今天是學校新生報到日。書店快打烊時,一個女孩來結帳,照例問著,有學生證嗎?她非常害羞小聲著說,還沒有拿到…我會意過來,於是說沒關係便打了折扣。她離開後我想著,我們至少差了八歲吧…

168.
謝謝因為離開二十五歲的禮物野草。

「然而現在沒有星和月光,沒有僵墜的胡蝶以至笑的渺茫,愛的翔舞。然而青年們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來肉薄這空虛中的暗夜了,縱使尋不到身外的青春,也總得自己來一擲我身中的遲暮。但暗夜又在哪裡呢?現在沒有星,沒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愛的翔舞;青年們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於並且沒有真的暗夜。

「絕望之於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魯迅,野草)

2010年9月8日

憶昔午橋橋上飲,座中盡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成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眺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陳與義,臨江仙.夜登小樓記洛中舊遊

166.
格律什麼的都忘光了,那也還好,厭膩了格律硬要破格的事歷來總也是有人嘗試,大約是必然的吧。在陳映真紀念輯裡看到尉天聰的木柵書簡以這臨江仙做結,「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寫得真好,那是很歡樂很喧鬧的,毫不在乎的隱密快樂吧;第二段則將這樣的快樂成了「一夢」,而「此身雖在堪驚」,不知道是政治上的、身體上的,還是什麼樣年歲歷經的紛擾,縱是有心亦無力的種種。可最後「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不免眼眶一熱,我偷偷以為要比楊慎那知名的「都付笑談中」來得更好,世事如是,漁樵照常;雖是傷感,但力道平穩靜好,透徹澄明。

再記一段陳映真:

「……我是個平凡的、充滿了許多矛盾和缺點的人。但願他的關切和他對我的、超乎我所能馱負的期待,都成為嚴厲的鞭子和腳前的提燈,使我用功些、謙卑些、誠實些、勇敢些……。」